玻璃病人

Trois-Rivières 1995

【莫米】Recover

首先,这篇文送给@云岁★老师。是根据老师的Rewrite 写下了这些文字。感谢您的本子,每一篇都那么好。还是恭恭敬敬称您声老师,爱您像哲人又像孩子的文字。

对着空空的文档呆了很久。进七千字拙劣的文笔,一辆隐形车拗成的文字无法成为一份较好的礼物。也只能祝您生活愉快。望您能每一天幸福快乐。



“如果我不能再见到您呢?如果我无法再触碰您呢?——如果我只剩下枯槁的四肢,我就像萨列里那样寻找着,想念着,却无法拥抱您呢?”

 

“你还好吗?”

“……我?”他咽下涌上来的喉咙中的疼痛和瘙痒,“……我没事。”

最终,Mikele把眼睛从同事身上移开。

每个人都是曾经善于说谎、伪装和疲惫不堪地欺骗的。那么其实,Mikele也这样。他想说他累了,想明明白白地说出头痛正搅得他直泛恶心。他甚至觉得站着是一种煎熬。

——他们应该看得出来,Mikele想,他们看得见他虚浮的脚步,看得见他疲惫飘忽的眼神,也一定被迫着看到他失去血色的嘴唇和糟糕的脸色。无法避免地即使想逃避,也不得不看到他在台上声嘶力竭,感受到他的身体状况和嗓子也都濒临崩溃。他感到自己是一束夏花,被炽热的灯光炙烤,要在过热的温度下腾空而爆炸,碎成一片又一片,散落在一种连他自己也无从知晓的虚无。

然而这种在本性里的疲惫、自疑和自欺几乎是他的一种必然,让他不假思索地不痛不痒地径直选择性忽略大部分内容。紧接着Mikele便咽下了一阵咳嗽,胸腔隐隐作痛。他自嘲,这种简单的欺骗就像礼尚往来。他已经疲惫得不想询问和解释自己为什么重感冒,为什么发了烧,是否喝了热水,或者有没有吃过什么药。Mikele只是选择将领子往上拉些,来掩盖他糟糕的咳嗽。

“你看起来糟糕透了。”他们还是揭穿了,正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他:“你需要去医院吗?”

Mikele摇了摇头,仍不抬起眼睛,暂停回答所有的问题,避开关心他的每一个人的目光,缓缓走——几乎是爬进计程车。他正强迫自己忍受眩晕和让他泛恶心的头痛。

这是他来这个城市的第二天了。计程车在他头顶发黄的灯晕着他看到的一切、沉浸在灰黑色的事物被弄得灰蒙蒙,打乱窗外不再灭下的楼光。他不喜欢计程车里的歌。他似乎也不喜欢这个城市,因为它的夜晚似乎太黑,灯却太亮。烦闷加疲惫,发烧加重感冒。Mikele浅浅地呼吸着,靠在车的一角,眯着眼睛。

夜里,他浑浑噩噩从计程车上下来,走进宾馆。黄色白色的墙纸在电梯的一角已经被孩子抠得脱落。按钮闪闪发光。在细微的摇晃中自己就要睡着,又因为自己的一阵咳嗽清醒过来,再重新陷入昏昏欲睡。Mikele听到了水声才恍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喝完矿泉水,写完了简单的任务单,在花洒下冲澡。重复。重复。重复。重来。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Mikele知道,谁不会在反复奔波和劳累中,在短暂的刺激下渐渐形成某种固定的习惯呢?重复。重复。重复。重来。没有谁能在高速旋转中保证自己百分之一百控制和拥有自己的肢体。Mikele叹了口气。他抓过一块毛巾,扶着把手才不至于因为骤冷和头痛在湿滑的地上跌倒。

我在哪儿呢?我是谁呢?我在做什么呢?

如果这是一场钢索杂技,他站在银灰色的钢索上握着平衡平衡杆,本是颤抖战栗的,看着五彩斑斓的景色和人们的快乐的脸。渐渐熟练以后,过于熟练以后,他慢慢看着这一切,他们好像扭曲,变得光怪陆离,闪动着。在一片肃穆中,他几乎像鸟儿感到了从钢索下一跃而下的自由。——“累。不可以搞砸吗?”或者——“我到底在做什么”——紧接着为跃下,这个突然出现的念头害怕,且胃部收紧,感到窒息。立即努力想其他的事情以麻痹本就跟不上肢体和时间运转速度的大脑。

一切静止了,Mikele从和回忆中的自己的共感中回神。像冰冷的雨点打在了不逃避的行人,疼痛和过去点心的味道流进背井离乡人的梦乡。

他回来了。他对自己说。不要害怕,你回来了。回到他离开了很久,曾一度以为不会再找到,然后抛在了梦境深处的地方。这是真实的吗?平静的夜,可爱温柔的家具,阁楼,旧物和象征年代的气味,远处窗外、院里吟唱的树。Mikele感到平静。像在某种夏夜的夜晚,身上还留着潘石榴沐浴露的清香,在那种虫鸣的夏夜他摊开着四肢松开绞紧的眉毛。

这不是结束。

他知道这是哪里。他看着熟悉的这一切。

 

“您还是来了。”他说。明明很大声,却悄然化作了树的叹息和起伏的虫鸣。

“是的。我来了。”Mikele叹息一般作答。微弱的词句之声掷入无边的平静与夜色,日思夜想之人的眼睛。

“我想您了。”颤抖的Mikele像是知道他会这么陈述,他也一样渴望令他魂牵梦绕的眼睛纠缠在他的身上,哪怕他在发烧脆弱以外的时间只承认一层,便是担惊受怕、患得患失与恐惧。暗夜中,他看到月光落在另一人的头顶,宛如一只白纱和玻璃揉绕而成的花环。是在加冕一个凡人,加冕一尊神像,加冕木阁楼与月光。

他们沉了下去。几万里以下的沉船和海的废墟一样,只剩下了一片沉静。只有呼吸声,回荡在轮船的碎片之中。

Mikele说:“如果您愿意,那么吻我。”他并没有抬头,但他知道他走近了。他不愿抬头,因为他知道他将被他灼伤,而他将直视他所放在难以触及的、深处的一部分绽放的花、瀑布与泪水。被迫去直视他的最深层几乎在梦魂中的人。温吞的谭最后会淹没一切的,哪怕乘着一切的巨轮在沙中的残骸,破碎的烟囱,如同花的香味可以盖过室内的温度。例如在错误的季节催开过于年轻的百合的花瓣。伪造一个虚假的季节,改变一朵花的命运。

一只温暖的手,温柔地抚摸上了他的脸。他仍低着头,害怕将目光投向那张脸。

最后,一个吻落到他的额头上。非常轻盈地,宛如浮尘,一触即分。

对面的人没有离开,而是抚摸着他的下巴,摸到仍像少年、在白皙肌肤上细小的胡茬,也摸到了岁月留下来的痕迹和那种皱纹。他倾注他的目光,以代替另一人心中某种令人心碎的冷。他的手指滑过Mikele的面颊两侧,捧住他。轻轻抬起他的脸。

“您看起来很伤心。”他说。

Mikele终于不得不注视那张脸。

我认识您。我记得您。他在心里说。我那么熟悉您。月光,阁楼,破碎之地的钢琴。他熟悉这眉骨下散发出的星星一样的光彩,柔软的白色假发甚至还黏着细小的粉末。他熟悉他明亮的眼睛,问询、快乐、游刃有余或者失落的表情。漂亮、神采奕奕,比任何画像、事物生动的脸,挑起的眉毛、孩子气的傻笑。聪明的眼睛,纤长的睫毛。甜蜜的,可爱的,明明白白的红晕和小痣。即将漏出牙齿缝隙和两片嘴唇铃铛那样的笑意。——莫扎特。欢乐之欢,痛苦之痛。他在心里默念,是莫扎特。是莫扎特。他望着那双寒夜里也闪闪发光炽烈的眼睛。——被悲凉的、快乐的、伤情的、痛苦的洗涤过的心、眼睛和莫扎特。他慢慢在这中下沉。下沉。直到他的一切都漂浮在液体之中。是莫扎特。是莫扎特。

Mikele闭上了眼睛,他的心开始一片一片碎裂,在粉末中粘合。如同纸杯蛋糕里的碎屑。若人伤了心,碎掉的粉末是否还能用奶油和碎渣那样粘合?他想。他想,莫扎特大概正很担忧地看着他,可能还微微皱着眉头,等待时机到了以便微笑。他想,他是否因为我的糟糕的样子感到困惑?——是否在深海中点亮了探照灯。以追寻,以挽救无端落水、自由下沉的人。但他仍没有睁开眼睛。这顶灯过于闪耀。Mikele接收莫扎特的触碰,莫扎特接受到了他的讯号。他的手蹭过他的,他的额头蹭过莫扎特的鼻梁和脸颊,贴上了他的嘴唇。触觉如藤蔓蔓延。如蛇游走,又如荆棘扎痛他的心脏。

这么一片死寂之中,他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贴住柔软的嘴唇,被蹭过缺水开裂的部分。他的唇就像濒临凋谢的花朵被随意拨弄的发硬残破花瓣。小心翼翼地沉默如同濒死的人在最后一秒攫取一点点氧气和世间某些细小美丽的面貌。

“是的。”Mikele离开了两片温暖,微弱的呼吸喷到了莫扎特的脸颊。也许他将束缚交递给了莫扎特,也将情绪附予莫扎特。他不知道对面的人怎么样,怎么了。莫扎特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贴近,却又远离的接触。原本愿喷薄的笑意在一片不算太坏的残骸中静默。他默许。他明白。他总是明白。他知道他接受且明白他是易碎的、小心翼翼的、痛苦的行人。“我很伤心。”Mikele虚弱地把头靠在了莫扎特的肩上:

“我很伤心。”

莫扎特扣住他的手,将它紧紧握住。

这是镣铐,是请求,阿司匹林,花朵还是加冕的王冠?

“我们去哪里?”

莫扎特拉着他走到阁楼上的小储藏室,每级近乎坍塌的台阶仍在莫扎特轻盈的靴下若无其事地歌唱。门被打开,他们交叠的手暴露在一簇月光之中,食物和陈旧物品的气味扑面而来。Mikele抬起头,看到月光从那么那么小的窗子里透出来,那么明亮,灰尘就像精灵般跳舞。而他们交叠的手,两人的皮肤、细小的毛发淡淡发光。

Mikele在不经意间放开莫扎特,他跪在了棕色的储物柜前,却伸手碰翻了一个又一个盒子与烛台,他们滚落、坍倒,躺在他的膝边。Mikele看到颜料和调料罐,还有一只雕刻着天空与云朵的银色的罐子,唱着歌撒下满地的叉子。莫扎特在一片混乱中转过身来,怀中是一团陈旧但是柔软的黄色毯子。

“只用了一次。”莫扎特掸去了一些灰尘,把它搭在了Mikele的肩头,“你都还没干。”

Mikele面无表情地拿起一个角,麻木地擦着。他望着那扇那么小的窗子,看到莫扎特在他背后点上了一只蜡烛,弱小的火焰和自己苍白的脸在玻璃上暗淡地闪光。遍地是银子般亮晶晶、流动如钱币的罐子。

悄然的一切,都在夜色中露出他们本有的,美得窒息或伤心透顶的样子。蓦然,Mikele被一声呜咽惊醒。他朝窗外的夜幕望去。月光在淡雾里,伤心地与野草说告别的情话。

“那是安东尼奥。”莫扎特悄悄在Mikele身后说,“他总……他总会迷路。”

他们两人的眼中,他绷紧的皮肤上褐色的斑纹,鼻子上的斑点,在月光之中,他落下的孩子般无措的泪水里闪光,好像要说点什么,控诉点什么,挽回点什么。一个明知自己迷路的痛苦的过于清醒的人,最终还是疼痛得像个疯子。

他们沉默地看着萨列里大师跌跌撞撞地走远。他枯槁的四肢是那样不堪重负。

“很快……很快大师就不会这么痛苦了。”莫扎特说。

蜡烛熄灭了。莫扎特只能又蹲下去再次点亮它。Mikele低头,看见他微微发光的温柔白色脑袋。月光就像碎掉的冰碴,深陷在他絮状飞出边沿的头发。

“走吧。”莫扎特轻声说。手里是一只台中烛,怀抱虚弱的暖光。Mikele跟着,被牵着手,只剩下冷冰冰的温度,就像第一次见到莫扎特那样。是等着去看奇观的浅薄者,他不知要去哪里,但清楚自己要跟着闪耀的奇观。Mikele踱过楼梯,他们在叹息而非歌唱。他已趿到室内,背离了陈腐的气息,到那架在月光下发光的钢琴。

“您最近过得不好。”莫扎特得出了结论,“瞧,您甚至都没有力气排斥我。”

Mikele略带疑惑地转头望着他。

“难道……您不……?”

“不。”Mikele几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转了回去,“因为您太美。所以我我害怕您了。”

“我喜欢您,您是那么好。”莫扎特抱住了他,Mikele全身也就只有一块浴巾,贴住皮肤的接触让他感觉到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如何拒绝。他正感觉他高烧下绵软的身体要在莫扎特的怀抱中融化。“您怕我。可是为什么呢?”莫扎特问。

Mikele明白莫扎特在等他的答复。他也知道莫扎特从来没有恶意,他只是单纯认为什么都会有答案。投下石子,便有回声。情是字字清晰,话是掷地有声。在这间他所熟悉的、飘灰,此刻撒着白色月光的木阁楼。莫扎特也并非真的抱着他,也只是揽着。一切他共爱、同惧的,皆顺着道返还。“我爱您。”他逐渐缩起了身子。Mikele受到了疼痛的蛊惑。受到了疲惫的蛊惑。泄露了颤抖,谎言遮挡不了身躯。他简易的忽略式撒谎就像奶酪,在他的心的碎片粘合的时刻也并未消失,但至少软化了。“因为我爱您,“他又轻声重复着,“可您太美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般说出口。尽管他知道这样糟糕的身体状况让也无法完美压抑一切。几声近乎啜泣的喉咙深处轻微的声响,缓缓被压入腹中。大概他来的总不是时候。他似乎觉得莫扎特走了很久,可又感觉他好似从未来过,或者离去过。每一种都让他感觉到心底里的窒息和悲伤。他又想起酒店常常有的散发清香的墙纸,总又困又醒的时光。他一身是几时能在这般疲惫中吐露真言的呢?Mikele总在莫扎特面前是一无所有的。他所能展示的,也仅有一具躯壳。

“您在欺骗我。”莫扎特说。“您在欺骗我,对吗?”

“欺骗?不。”Mikele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或许有隐瞒,但绝没有欺骗。”

莫扎特抬起钢琴,他不再同上次那样需要拂去琴盖与黑白键上的灰尘,因为它们都被细细擦拭,在月光下泛着白色的光,在一切陈旧,甚至摇摇欲坠的一切中。

“您是在……等我吗?”Mikele问,他的指尖划过冰冷的琴键。但刹那,他感觉某种让他心慌的想法不仅充满了胸膛,还欲从他干涩的嗓子中冒出,牢牢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绝望地缓缓问道:“还是……您在等别人?”

“我在等您。”莫扎特握住Mikele的手,它因为主人的发热变得浮软,便让另一人随意摆布。莫扎特将它们移到了冷冰冰的琴键上。Mikele的手很烫,但他感觉很冷,出着冷汗,但琴键已经不再冰冷,因为被他的体温温暖。

“等您。我一直在等您。”

莫扎特说,“我才不等别人。只是我不知道您来的时候看起来那么累。”

Mikele没有继续讲下去。他知道他的心情莫扎特不会懂,他也不需要懂。他甚至无奈和愤怒,因为他也只是个追着某种星星的凡人,只不过点燃了自己,才被叫作星火和灯。

“我为您写完了安魂曲。”Mikele说,“您是真的吗?您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摁下指尖,弹出落泪之日几个不连贯的音,“我以为我能做得更好,”他说,“我还可以给您弹奏点别的。”他又同时摁下了左右手,从土耳其进行曲开头开始。疼痛。疲惫。他难以抑制地咳嗽。——第二小节、第三小节分别弹错了一个音。Mikele没有办法,无法抉择地明白他的手和不和谐的音符并不能触及舞蹈着的轻盈的音符,也无法像莫扎特那样撒出星星那样将它们抛入一片虚空,也没有资格献给深爱的人。那些音符让他那么痛苦。他们比莫扎特的眼睛还亮,不偏不倚刺进他的胸膛,当那里无物可刺,只有一捧已经碎掉的的心。错了。错了。错了。又错了。

他破碎的琴声被一个吻打断。

他被吻去他失神的目光中坠落出的、咸涩的眼泪。

“我饰演您。”琴声停止以后,Mikele说:“我演了十几年,断断续续的。或者,在某种情况下,我就是您。”他的手指抚过黑色的琴键温柔的棱角,“当我来到这座城市之前,那里下了雨。于是我感冒,也发烧了。”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那样陌生,像陌生人的墓碑上,最后一枚小小的、虚弱的、尚有香气的紫丁香。夜幕流转,便倒进它脚下坚实的墓土。沉睡人沉睡里的故土。

“您撑伞了吗?”莫扎特问。“我撑伞了。”他说,“但我很累。我从未感觉到这么冷过。”

天气太冷,丁香孤独的时候,它会不会向冻土下的朋友哭泣,或者叹息?“您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Mikele说,“您把我拉出了那种睡在车站,有上顿没下顿,面临永无止境被埋没的生活。如果您要舍弃我了,那我要去哪里?

“我越来越像您了,某些方面。但我永远也成为不了您,也永远无法够得上您。”

“您在讲笑话!“莫扎特笑嘻嘻地说,“您到时候再想到您这话会笑话自己的。您只是累了。只是病了。”他猛一抬手,拢住了一只冲往烛罩的蛾子。他像孩子般兴奋地猫下腰去,小心地打开手掌,将它放在琴键上。飞蛾抖了抖,纺锤型的身体在一片光亮里颤抖。它向前伸出纤细的足,细小的绒毛在缓缓随着舒张展开。它搭了搭Mikele的手,制造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瘙痒,便张开了灰白的翅膀飞走。这便是他和一个马上要消逝的东西最后的小小交集。

“您只是累了。”他小心翼翼地说,或许是害怕惊动那只远走的飞蛾,或是它离去时剩下的那片寂寞:

“您只是累了。”

Mikele紧绷的手指塌在了琴键上。莫扎特的手指就在他背部,发青,有细小颗粒,摸得到背沟的背上。

“可以吗?”莫扎特问。

“可以。”Mikele答。


最后一层被剥落了。Mikele看到自己的浴巾滑落到他的脚边。他意识到他在莫扎特又一次浑身无力地一无所有着。他的胸部,他的臀部,

“我明白了。”Mikele说,“弹奏我吧。

“像弹奏钢琴。从头开始,摁出滑音,摁出一串旋律,弹奏出高的,也不要忘记最低的声音。让我笑,也要让我哭。从生与死开始,走悲伤和快乐的命脉。燃烧,爱抚,轧打。拥抱我至高歌,折磨我至尖叫。

使用我,创造我、从结合开始,但是也不要失去每一点独立和若即若离。

Mikele感觉到了。他感觉到莫扎特正从后面抱住了他。他空洞洞地望着一片虚空。他干涩的眼眶又开始泛疼,泪水又莫名其妙地涌出,他潜意识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探测到这是什么感情。

莫扎特的手放在他的手腕上。Mikele知道要做什么。他挪动了那两只骨节分明、指尖略宽阔的手,他终于又开始弹奏,歌唱。

不是土耳其进行曲,不是朱庇特,也不是小夜曲。是人为刀俎。无需语言,伤情、心碎、坚定与坚持,自我的燃烧就在这样的沉默中,像是流动的河流,携带什么,都会让感叹时光飞逝,岁月如梭的旁人落泪的沉默。

他的指尖和身体沐浴在冷,和月光中。Mikele奋力弹着,好像挣脱了疲惫、痛苦和难以忍受的一切麻木的枷锁与重担,指尖轻微的疼痛将他的手,流淌出的音符连上他的心脏。他在晨曦降临时好像要浮上云端。

“不论剩下的是什么,它都结束了。”他好像听到了莫扎特说,“剩下的是你的。”他认真地对他说,“是你为我创造的。

 

Mikele再次睁开眼睛,他看到了闪耀的灯光,沐浴在一片红色中。

“沃尔夫冈·阿玛迪乌斯·莫扎特,”

他知道了,他需要继续承受痛苦,他需要再次醒来。

鸟要飞那么久回巢。同时,有些鸟没有休息的巢。它们属于蓝天。

此刻他是沃尔夫冈·莫扎特。他也是艺术家米开朗琪罗·勒孔特。身体里流着星星和玻璃破碎的血。他已经感觉到头痛,感觉到喉咙的深处甚至冒起血沫。但是此刻他驱散了疲惫,准备好用尽全身的力气焚烧自己,来绽放出光明。

他说:“在遭受背叛与羞辱后,向在坐各位致敬。”

无需过问。他知道这次莫扎特是只为他而来。

 

“去吧,Mikelangelo Loconte。”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带着我的祝福,把它们送给世人吧。”

 

 

 

【The end?】

 

那个晚上,Mikele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鼻尖还留着一缕月光和树叶的清香。所有的疼痛逐渐在睡眠中消失。童年花朵的芳香又涌入了他的梦中。

他还有那么多疑问他无法说出口。

——

如果我不能再见到您呢?如果我无法再触碰您呢?——如果我只剩下枯槁的四肢,我就像萨列里那样寻找着,想念着,却无法拥抱您呢?

他再也没有去那个花园,也再也没去寻找那座木屋,令他魂牵梦绕的阁楼。

他不会说。但那些依旧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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